在“知识分子”创刊十周年论坛上，北京大学原校长林建华以“大学发展的几点认知”为题发表演讲，对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路径进行了深刻反思。他指出，建设教育强国的核心不在于追求指标与排名，而在于让教育回归“育人”的本质，释放每一个学生的内在潜能。

回顾四十年：成就与教训并存

林建华回顾了中国高等教育四十余年的发展历程。他肯定了过去在体制机制建设上取得的进步：“在‘985工程’实施过程中，我们做出了相当出色的尝试，让学校比较自由地使用经费，并且鼓励大学不断创新、借鉴。”从教师人事制度到研究生培养机制，这些深刻的变化让教师能够真正地主导教育和学术研究。

然而，成就背后也有深刻教训。林建华特别指出“五唯”问题（唯分数、唯升学、唯文凭、唯论文、唯帽子）的异化过程：“初期它们对引进人才、激发科研活力确实起到了积极作用，但后期带来的异化问题却层出不穷。”这些教训警示我们，推进任何改革都必须警惕急于求成，要着眼于长远。

教育强国的深层内涵

林建华强调，建设教育强国的内涵与早期提出的985、“世界一流大学”有本质不同。“要使国家成为教育强国，不仅要有几所好学校、做好科研，还要通过教育释放所有学生的内在潜能。这才是真正的教育强国，也是一个全新的使命。”

他引用耶鲁大学前校长理查德·C·莱文的名言——“如果一个学生从耶鲁大学毕业时，竟然拥有了某种很专业的知识和技能，这是耶鲁大学教育最大的失败”，引发对教育本质的思考。林建华认为，这直接点出了我们必须面对的深层矛盾：如何理解和平衡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？如何促进学生的全人成长？

教育的本质属性：内禀与外赋的平衡

林建华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分析框架：教育的属性可以分为内禀属性（内在的、本质的）和外赋属性（外部附加的）。“当我们过度追求某些外部指标——如社会需求、公众期待或大学排名，大学的发展便会走向异化：教育便偏离了其应有的本质。”

他指出，教育的本质是一个过程，是人不断学习、成长与完善的过程，这决定了它具有不确定性、匿名性和不可逆性等特性。“教育的本质属性，是引导一个人从家庭这一私人领域逐步过渡并融入社会公共领域。如果学生只有书本知识，却始终无法脱离家庭，脱离私人领域，教育就未能完成其根本使命。”

中国教育的独特挑战

面对中国教育要兼顾平等与卓越的独特挑战，林建华进行了深入的比较分析。他指出，美国的教育体系崇尚自由与竞争，欧洲更强调平等与公平，而中国则需要在维护平等与追求卓越之间寻找平衡。“在文化传统与现实国情中做到两者兼顾，殊为不易，这也是我们与欧美体系的不同之处。”

走向多元化的教育体系

林建华认为，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在于释放学校和教师的内在潜力。“人们常说‘文化影响人们的行为，制度决定激励和惩罚’。然而，无论体制如何，要想办好教育、建立起强大的教育体系，最关键在于释放学校和教师们的内在潜力。”

他强调，必须鼓励各个学校追求各自的特色，办出自己的风格，以更好地服务所面向的学生群体。“只有建立起多样化、多元化的教育体系，才能真正让每个独特的个体都能绽放光彩，这才是建立教育强国最核心、最重要的路径。”

最后，林建华引用哲学家和化学家迈克尔·波兰尼的名言——“我们的思想总是要比我们所知道的要深刻得多”作为结尾，强调在教育实践中，有大量未曾得到表达的默会内容，仍然需要教育工作者共同探索、亲身实践。